人有的时候也是贱

    顾蓝田走到场馆门口时，场内的喧闹声依然灌满她耳朵。

    远远望去，看台处视野最好的位置空出来了一个，那是属于她的一个。

    顾蓝田把手搁到门上金属旋钮上，凉凉的触觉让她短暂地闭上眼睛。

    那天下午，陆肖肖不断喘着粗气却还是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77号球衣在她身下被碾得皱出许多条纹路。

    她有些出神地嗅着满怀的气味，而陆肖肖如同乳牙都没长全的小狗，察觉自己被忽视后，气得想要咬人但又没那个本事，只能含着她的耳朵一遍遍啰嗦。

    听着就像是“嗷嗷嗷嗷”之类的。

    “周日下午的联赛门票，这可是前排正中的位置，虽然除了我没人再舍得送这么好位置的票给你，但是谁让我们俩是、是好同桌呢。”

    顾蓝田彻底嘴角，拉了拉身下的球衣，她想她们俩确实可以说是好同桌，好到同一桌上去了。

    “什么！你要休息？顾蓝田，你周末打完工总是待在家里，不觉得你的生活真的很无聊吗？这可是我专门求……咳咳。”

    “这可是能在最好的位置上看比赛的票，而且是免费的，免费的啊顾蓝田！”

    “再说，你不来的话，那个位置没有人坐，我真的会很丢脸……”

    “那周日下午我让老赵去接你……”

    休息结束的提示音把顾蓝田的思绪拉回现实，她松开握着金属旋钮的手，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朝观众区走去。

    算了，来都来了。

    其他的选手都很努力呢。

    顾蓝田落座没多久，苦苦抵抗的刀锋队就已经被对手拉开更大的差距，哪怕有非常优秀的守门员，只能防守的队伍似乎很难不陷入精力与信心双重沦陷的局面。

    顾蓝田看到大屏上时不时跳动的数字，刀锋队的数字纹丝不动，而另一边的数字已经快到两位数了。

    这场比赛并不是联赛的半决赛或者决赛，来看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一直关注着联赛，他们有自己支持的队伍和选手。

    而顾蓝田是一个从来都不关注且也没有渠道关注国家青少年冰球联赛的人，场上球员在冰面上来往的身影快得她都看不清。

    和这个地方是不熟的，和这个领域是不熟的。

    但此刻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刀锋队的十年精神股东、究极狂热球迷。

    因为在这样近乎于提前宣判的比分下，她的心仿佛沉入湖底，还在艰难地希望刀锋队能赢下这场比赛。

    “如果有奇迹的话就好了。”

    面临这样的局势，作为失落的那一方，彻底和场上的欢呼声相隔绝。

    她的期待正与这些喝彩背道而驰。

    “咦——”广播里的主持人音量忽然拔高几个度，喷麦炸音让许多人都捂起耳朵。

    顾蓝田一边捂住耳朵抵挡刺耳的音波，一边思考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受过专业训练的主持人绷不住。

    “刀锋队77号重新上场，7换上来的是77号陆肖肖。”主持人惊讶过后，用沉稳的语气及时播报道。

    场上的掌声响出一种措手不及的稀稀落落感觉，大家似乎都认为77号能被换下去，起码这一场比赛，他不会再出现了。

    陆肖肖极差的状态，大家有目共睹。

    可他还是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上那个从冰场边缘滑向中央位置的人影，顾蓝田也不例外。

    重新上场的陆肖肖能完全能察觉到投射向他的目光，无形的东西有千钧之重。

    头盔在一定程度上阻拦了大家对他表情的窥探，陆肖肖转动一圈，眼神扫过全场观众。

    原本以为一定会空掉的位置上……一瞬即逝，他还是认出来了，就像那个身影已经见过无数次，刻进了眼睛里一样。

    “在等我吗，是在等我吗？”陆肖肖心底有声音悄悄说。

    “你也会等我吗，你是不是会选择我，顾蓝田。”

    在等待开球的几秒里，陆肖肖已经询问了自己数不清多少遍。

    “还以为你要在休息室里装死到比赛结束呢。有时候赢得太轻松也让人苦恼。”

    忍不住略略偏头想要看看观众席上顾蓝田表情的陆肖肖冷不防听见他那个从打联赛起就一起纠缠的死对头的话。

    他歪回头，低声与姚思安说话：“姚思安你放心，你马上更有得苦恼。”

    “比起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会输，还是眼看就要胜利时又眼睁睁失去会更加痛苦吧？”陆肖肖挑眉道，满意看到姚思安顿时铁青的脸色。

    随着哨声吹响，陆肖肖抢先一步夺球。

    球杆敲上冰球的那一刻，陆肖肖身体往左边曳开，动作丝滑地闪过姚思安。

    陆肖肖娴熟地运球，闪避开每一个前来阻截的对手。

    状态和之前明显不同的陆肖肖让观众席发出惊叹声，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而陆肖肖对于这种目光的承载已经轻车熟路。

    他继续向前运球的同时，刀锋队的其他人已经从陆肖肖被允许重新上场的震惊中抽出神来。

    陆肖肖一直都是刀锋队的核心成员，大家和他打配合的情况是最多的，所以大家很快就调整过来，全然按照已经刻入直觉里的默契展开队形配合。

    这一球，陆肖肖独自一人带到了往前，比起第一局时他那种别扭却没有任何效用的孤勇，这会儿仿佛连上天都在帮助他，每个侧身抬杆的时刻，他好像都能做出别人做不到的效果。

    常年训练出的速度、灵巧在这一刻集中于他全身。

    陆肖肖来到网前的那刻，大家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顾蓝田也下意识地攥紧手心。

    或许她也并不讨厌奇迹。

    “进了！刀锋队陆肖肖射门得分。”主持人激动道。

    射门后流畅转身的陆肖肖终于微仰着头向正面最远处的观众席看去，他能听到很多人在为他进球而鼓掌，可是在心跳的每一秒里，他都清晰意识到自己在想谁。

    那个位置上还坐着人，因为距离太远而陆肖肖又戴着有些遮挡视线的头盔，所以他也看不清楚顾蓝田脸上的表情是喜悦还是平静。

    但他看得到顾蓝田抬起来的小臂，她也在为他鼓掌吧？

    这已经很好了。

    陆肖肖握紧球杆，垂眸自语道：“我不是爱放弃的人。”

    这句话仿佛是什么打开他自我认知的钥匙，轻轻一扭后那扇封闭的门便被轻易打开，迎接照入的光。

    陆肖肖咧开嘴笑了起来。是的，他不是爱放弃的人，也不是爱哄骗自己的人。

    真切承认比虚伪地自我哄骗要来得痛快，就算他在脑子里骂一万遍“顾蓝田不喜欢你，你还喜欢她的话就是彻头彻尾的贱人”，还是无法把顾蓝田的身影从他脑海里删除。

    陆肖肖抬手掂了掂球杆，虎口和拇指抵住杆身，另外四指伸展开来仿佛在竭力触碰周围空气，下一秒手掌便紧握住球杆。

    “算了，有的人就是贱。”他知道，如果要压抑犯贱的冲动，只会让他自己难受而已。

    此时姚思安正好追了上来，发现陆肖肖状态逆转的他虽然心中不爽，但两队比分差距如此之大，

    抱着这样心思的姚思安冷不防听到陆肖肖这番“有的人就是贱”论断，这“有的人”还能有什么人，骂的不是他姚思安还能是谁？

    姚思安脸色铁青，怒意汹涌，他不知道陆肖肖上哪儿学到了

    他气得咬牙切齿：“陆肖肖，你别太得意，只是进了一个球而已。”

    他们两人几乎并肩滑行，姚思安的直线速度并不比陆肖肖差，陆肖肖偏头，嘲讽姚思安属于他的老本行了。

    “你说得对，只是进了一个球而已。”陆肖肖点头道，然后接下队友传来的球，又一次将姚思安甩开。

    但是不会止于这个球的。

    陆肖肖像是被神附身了一般，出手必有得分，队友和他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比赛逐渐接近尾声的时候，两支队伍的比分差距也渐渐在缩小。

    10:10

    陆肖肖的脸红透了，满脸是汗，累得弓下腰，待听到比赛进入加时阶段时候，又一次在全场激动欢呼中抬头看向熟悉的位置。

    这一次距离不远，顾蓝田本来也在看陆肖肖，他抬头时她没躲开，直愣愣接住了陆肖肖的目光。

    额……顾蓝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陆肖肖的时候她会忍不住想笑。

    “噗——”憋不过几秒钟，顾蓝田噗嗤一声笑出来，虽然立刻努力克制，但是嘴角上扬的弧度依旧明显，眼角也弯弯如月牙。

    好在周围的人忙着为这场前后逆转的比赛惊呼，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傻笑。

    只有陆肖肖溺在顾蓝田那一瞬间的笑脸里，他取下头盔抱在腰侧，头发已经湿得能滴下汗水，陆肖肖胸腔起伏不断喘着粗气，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正面观众席，挥手。

    这样的互动连接也调动了席上观众的热情，大家纷纷朝陆肖肖挥手。

    顾蓝田莫名很肯定——陆肖肖是在朝她挥手，她也报以点头和微笑。

    陆肖肖定定凝望了顾蓝田快十秒，振臂向上一挥比出数字“1”的手势后坚定地拍了拍左胸口，仿若接到了天命。